敦煌九色鹿手绘
(资料图)
沙洲夜市
乐动敦煌演出图
敦煌壁画元素
鸣沙山驼队
文/张子艺
要写敦煌,就不能只写敦煌。
要写雄风猎猎的阳关、玉门关,写沙场征战,策马奔腾,流沙坠简。汉武帝秣马厉兵,卫青、霍去病势如破竹,两关如楔子般生长在大地上。
要写莫高窟的热烈盛大,佛像拈花含笑,千年不朽。无名工匠们倾尽一生,将信念与生存付诸笔尖,这是历史与普通人的一场相逢。
要写月牙泉的日出,太阳奋力跃出大漠,五色沙折射出亮光,一汪绿水永不干涸。七星草在泉边茂密生长,世人又称“罗布麻”。
要写敦煌路灯上起舞的飞天,写《又见敦煌》《乐动敦煌》的沉浸,还要写沙洲夜市的喧闹,外乡人,在傍晚的余晖中,点了滋滋作响的羊肉串。
人生有无数次抵达,敦煌是其中一个。
在清晨或者傍晚,热烈或者寒冷的某一天,我们抵达敦煌。从落地开始,便进入了一场盛大敦煌的幻境,在此前的无数次幻想中,我们试图描摹敦煌的样貌,但当双脚踩在敦煌的大地上,所有人共同松了一口气,这里就是敦煌。
从莫高窟开始讲起吧。
从十六国时期至元代,莫高窟的开凿前后延续了1000年,这在中国石窟中绝无仅有。它既是映射中国古代文明的一个璀璨的艺术宝库,也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曾经发生过的不同文明之间对话和交流的重要见证。
这是概念定义下的莫高窟,人们仰起头看着九层塔,这是敦煌最具标识的建筑。
叮叮咚咚,是九层塔风铃的响动;叮叮当当,是千年前开凿石壁的声音,人们在历史与现实的交互中,随着敦煌研究院讲解员的脚步,共同穿越时光。
盛唐217窟是一幅“稻米流脂粟米白”“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唐代开元盛世图景,大量的唐式建筑,占据画面下半部分,天际线上飞天翩翩起舞;南侧的壁画,石绿和浅赭铺陈出不同色彩的渐变效果,矗立于炎热的大漠之中的石窟壁画,青绿渐变,无上清凉。
石青、石绿、朱砂、土红,这些颜色在画匠的手中千变万化,幻化为石窟上的万千世界。
莫高窟固然是财力富足的供养人投资建造,但真正完成它的,是敦煌工匠中的打窟人(石匠)、画匠、塑匠、纸匠、笔匠、铁匠、木匠、泥匠、灰匠……这些无名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大漠深处磋磨。
按照当时的惯例,绘画工匠的名字不能出现在他们所作的壁画上。
于是,这些杰出的画工的名字被时间的洪流湮没了,但大家都记得工匠的功劳。著名舞剧《丝路花雨》中,他们被命名为“神笔张”,在纪录片《丝绸之路》中,他们被命名为“李工”。张和李都是中国的大姓,后人用这种方式,给予了匠人最多的尊重。
也有一些散落的草图,就像我们偷偷画在课本上龇牙咧嘴的娃娃,那些画工们也会在间隙画张牙舞爪的娃娃。这种反差令现代人哈哈大笑,间隔千年间的时光中,观者与画匠遥遥握手。文明抑或文化的传播,往往通过纤弱如毛细血管之间的个体传递,在壁画前会心一笑,就是认同了。
距离莫高窟不远处的敦煌研究院里,有座名为《青春》的雕塑:一位风华正茂的短发女孩,手拿草帽,背着书包,迈步向前。这是以1963年初到敦煌的樊锦诗为原型雕塑的。
樊锦诗是敦煌的守护人,她和她的前辈常书鸿、段文杰,共同用一生阐释了这个词。
数字敦煌永久地记录了石窟里的壁画和这里所有的一切,永不消失的数字备份,使敦煌在遥远的未来,依旧可以被看到。
人们抵达敦煌后,总会爱上敦煌。可能是莫高窟,或者敦煌的阳光,抑或夜晚“卷起千堆雪”拍打在落地窗上的风。
去看看月牙泉吧。
大漠不少见,黄沙亦寻常。
但只有在敦煌,大漠中有泉,泉水似月牙;骆驼在旅游旺季,需要依靠红绿灯来调节路况,虽然如此,“堵骆驼”的情况还是屡有发生。
自然也诞生了地域刻板印象的搞笑段子。
兰州大学的学生们在社交媒体纷纷秀出“骆驼驾驶证”,虽然他们或许连骆驼都没有见过。
骆驼这种温顺而庞大的家伙,只是在烈日炎炎中一次次跪下前腿接驳游客,它自然也不会看红绿灯,这些都是人要操心的事儿。
最近几年,敦煌兴起拍“飞天”写真照,一般拍摄地点就在月牙泉景区,大漠之中有一点水汽,自然是点睛之笔;转换一个方向,茫茫无边际的大漠,这是人们幻想中的敦煌,游客爱着一袭白衣或者红衣,每个人都是《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那个用热情点亮一个店,泼辣勇敢的老板娘。
先前是女性拍摄的多,“飞天”的彩练环绕,风使一切飘飘欲仙,早在莫高窟壁画上看过飞天的人摆出各种姿态;接着娃娃们扮上“飞天”,圆溜溜的大眼睛,鼓鼓的圆肚皮使孩子分外娇憨有趣;接着男性也加入拍摄的行列,第一位拍的男性还有点稀奇,后面就已经司空见惯。
只要来到敦煌,每个人都想为敦煌说上几句话,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得上这一条浩浩汤汤的文化之河中的一粒水珠。
要去看《又见敦煌》,人们在流沙中,与王道士相遇,与常书鸿相遇,与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学生们相遇;并看见张骞,看见法显,看见莫高窟供养人;流沙落尽,竹简书就的文字上,一封信拨开黄沙,又见敦煌。
也要看《乐动敦煌》,中国传统的曲调,中国传统的乐器,研究者皓首穷经,还原了盛唐时的乐曲和舞蹈。
还有胡旋舞。
奔腾欢快、活泼俊俏的舞蹈自唐代穿越而来,漫天神佛,花雨绽放,此地是敦煌。
旅人的脚踩在流动的沙子里,走三步,退两步。敦煌徒步游,是近年来兴起的热门旅游项目。
他们或许已经多次来过敦煌,已经去过莫高窟、对于月牙泉也相当熟悉,那么,到戈壁、大漠上撒欢儿,成为一种时髦的属于某一群体的快乐。
必然是全副武装。敦煌的阳光是刚烈的,要防晒、防风、防深夜突然冷下来的温度,人们背着毯子、定位器、水以及食物,集合成一个团队,在戈壁滩上行走,下一个站点,就是沙漠。
这是成年人的游戏。
但又比虚拟游戏中的装备现实许多,“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这是国人认为成功的基础之一,也是拥有一切的成年人自我挑战的一种方式。
总之,在暑期,敦煌的任意一家酒店,都能看到“徒步俱乐部”“穿行敦煌”等项目的身影,在全国的社交媒体上,也能看到很多知名人士每年依约磨砺体质。
这是物理意义上的敦煌,人们不必寻找文化基因,不必追溯、前往,即可抵达敦煌,人们用最原始和本身的方式,找寻敦煌。
这是一个旅游城市发展中最可喜的变化——人们并不为景点打卡而来,人们只是来敦煌寻找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现代快节奏下,在他乡的一种约定。
游客张凡已经背着背包来了十余次敦煌,从最初被敦煌盛大的日落吸引,到如今对敦煌的所有景区如数家珍,在李广杏成熟的季节,也是敦煌最热的时节里,带着全家人住在民宿,自己走在敦煌的街道上买菜、煮饭,“就是生活在这里一个星期,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
这便是敦煌的现世安稳。
到了敦煌,总要吃点什么吧?
2000年开始,敦煌旅游热潮兴起,天南地北的人们来了又走,敦煌人对于这种巨大的人流量诚惶诚恐,最大的诚意,就是一碗驴肉黄面。
这是敦煌的家常饭,夏天热,面条煮熟,浇一勺素臊子,顶饱。或者拌面,面条煮熟,浇一勺炒好的茄子辣子西红柿,同样顶饱。加一碟驴肉已经算提供了相当程度的蛋白质,再有一些小菜,那就已经确凿是一份不错的“套餐”。
驴肉黄面就这样被迫成了敦煌的“招牌美食”,但它并不足以代表敦煌。
尝尝泡儿油糕。
这种自唐代就有的“油炸糕”,在全国各地都有兄弟姊妹,里面的馅儿有红糖、有豆沙、有枣泥,糖油混合物能迅速激发起人们食用的欲望。敦煌的非遗项目泡儿油糕,纤弱精巧得不似敦煌。
白色的油糕上面笼罩着轻雾似的白色酥皮,非常轻薄,像白云那么轻盈。对于制作过程,制作者虽竭力解释,但这样的制作手艺,对于不精于厨艺的人来说,理解难度颇大。再者,完全没有自己学会的必要,隔着毛玻璃看到的玫瑰,才分外朦胧而妖娆啊。
还有敦煌夜市上的杏皮水。
这种本地杏儿、本地的水熬制出来的酸甜解暑的饮料,被置于熬煮好的大锅里冰镇,有客人来,舀一大勺装到塑料杯里——看,这依旧是西北的做派,豪放而满不在乎,人们喝着冰冰凉的杏皮水,逛一逛敦煌的夜市。
夜市晚上八点后才逐渐热闹起来,如果说莫高窟是精神的、是历史的,那么敦煌夜市就是世俗的,喧闹的。
研学的孩子们手里捏着100块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冰箱贴、扇子、发卡;游客信步走过,飞天的丝巾、钱包和书签,这是敦煌文创,从最初粗糙的、所有旅游城市都有的伴手礼,升级为具有相当审美,敦煌独属的“敦煌有礼”。
夜市两侧的门店二楼,有民宿、有设计师工作室,也有艺术家大隐隐于世,日日看着喧闹的夜市孤单创作。
敦煌是一个符号,一个必然要经历的符号,没有历史追溯过的艺术,必然会单薄而浅陋,追溯亦是人的本能。
甘肃省工艺美术大师张兆武的工作室就在这里,他在特殊处理过的金银铜铝等金属板上雕刻,雕老虎、雕鹰、雕菩萨,佛像的脸宝相庄严。外地前来参观的同行们指着作品赞美他的线条流畅、悲悯慈悲,他说:“这就是敦煌的加持。”
实际上,在雕出作品之前,他雕坏过一皮卡车厢的废板,那些刻刀下行云流水的线条,不过是无数次的用力、尺度拿捏之后的顺其自然。
珠宝设计师张琳说,回到敦煌就感觉特别自如,舒畅。她设计了大批取自敦煌元素的珠宝,宝相花吊坠、敦煌壁画云纹项链以及依照三兔藻井图设计出来的兔年系列胸针、手链和茶具,这些作品,让她觉得自己距离敦煌很近,很近。
四纵八横的敦煌夜市美食街自然是熙熙攘攘的,沙葱牛肉饼、敦煌三宝、炒羊杂、蜂蜜酸奶、红柳烤肉,游人在人与人的间隙里点单、端走食物,敦煌八点多的阳光依旧是热辣的,人们迎着夕阳,在一处处网红店门前排队。
是敦煌的,但同时又是改良的。南方蒸饺的技术与敦煌的食物相结合,酿成了“敦煌三宝”,杏皮水与咖啡结合,这是敦煌特调的花式咖啡;酥饼局、干粮店,这些敦煌本地人吃惯的干馍馍有了玫瑰馅儿、枣泥和孜然香葱味儿。
这是一场盛大的迎接,也是敦煌在成为旅游城市多年之后,抚去火气,沉下心来,内敛而踏实地真正成为敦煌。
人们就这样自远方而来,在怀想历史,穿越沙漠之后,在敦煌过几日寻常而踏实的世俗生活。
责任编辑:王辉文